“一二三上链接！”在霞湖世家服饰有限公司（下称“霞湖世家”）的直播大楼内，95后“厂二代”郭雨婷正紧锣密鼓地与抖音等电子商务平台洽商新一年的“推流计划”；

  在沙溪镇英婷灵服饰有限公司（下称“英婷灵服饰”）的工厂，95后“厂二代”叶毓婷蹲坐在堆山积海的牛仔裤成品中，设计春季新款；同样是“厂二代”，海外归来的黄宝雯，正为火炬新材科创园的新厂房加快建设奔走联络……

  2024年的中山，市场主体总量已突破64万户。在近8万家工业公司中，一群女性新生代力量，也在制造业的浪潮中，扛起了重任。

  从扎根“牛仔厂”的叶毓婷，到在抖音意外“出圈”的郭雨婷，再到深耕新材料制造的黄宝雯，作为回归制造业的“企二代”，这些女性角色在推动家族企业改革创新上，也碰到很多理念的差异。

  普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“厂二代”，为什么回来？她们又给制造业带来了什么？在“三八”国际劳动妇女节即将到来之际，南方日报记者走进中山企业，从女性接班人的创业理念，看接力制造业的“她”力量。

  在中山的服装产业主阵地沙溪镇，当前拥有约5000家服装企业，600家左右的上下游配套企业，以及10万名从业人员。在制造端，涌现出像元一、通伟、金鼎、莉星、鑫宏等领军企业；在销售端，霞湖世家、波特邦威异军突起。沙溪镇正重新定义服装产业形态，提出了打造“中国针织服装之都”的目标。

  截至2023年，沙溪规上服装企业仅82家，而服装企业总数达4000多家，规上工业公司占比仅2%。代工制造领域企业成为产业队伍中的主流，其中还包括数量庞大的服装个体加工户。

  然而，跟很多劳动密集型的传统产业一样，行业里所有人都清楚地感知到：传统服装制造业“爆发式”增长的红利期已逝去了。持续上涨的人力成本、贴牌企业的价格内卷、外需转弱订单不足，成为了行业发展普遍面临的瓶颈。转型，成为企业个体逃过这一劫的“必选项”。

  站在寻找出路的十字路口，许多传统服装企业也走到了而立之年，曾经意气风发、白手起家的企一代们渐渐老去，企业传承成了绕不开的话题。

  95后“厂二代”叶毓婷或许就是这里面之一。“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‘野生的厂二代’。本科读旅游管理，为了办好厂，5年前转行回来做牛仔裤。”叶毓婷坦言，虽然父母深耕在服装制造领域多年，但是她自己却对于牛仔裤的面料种类、成本核算、设计款型、行业情况一知半解。

  作为“野生的厂二代”，叶毓婷回归家族企业面临着三大困局。“一是认知困境，从版型到面料再到设计，专业相关知识学习要从‘0—1’重新积累；二是管理困境，从老员工到父母，既觉得我不懂行又对我寄予厚望；三是发展困境，早期我们牛仔裤业务板块的客户极度不稳定，因为价格内卷，线下客户都是通过低价吸引而来，导致订单变动大，客源不稳定。”叶毓婷说。

  “野生的厂二代”早期的秘诀就是“学”。回归工厂第一年，叶毓婷几乎每天泡在工厂车间。从上午9时到翌日凌晨1时，她一边学习牛仔裤面料、生产的基本工艺以及版型设计，一边通过1688等电子商务平台寻找客源。

  “这个颜色对不上？”“洗水工艺是不是换了？”她不断与客户碰撞交流，开发测试不同面料的牛仔裤；她奔走在浙江、东莞、广州一带，与同行交流经验；她开始像一块海绵，以时间换经验，大量“吮吸”行业资讯。

  1年多后，她逐渐发现了一个很大的误区：早期的牛仔裤款式设计主要由父母辈来“操刀”。“他们热衷生产老式的窄脚牛仔裤，也爱做刺绣款式。但是大量接触电商客户后，我发现，这几年流行简约舒适的阔腿裤，年轻人更看重版型显不显瘦，面料是否舒服，再考虑款式是否新颖。”叶毓婷说，小企业不同于大公司，没办法实时分析市场需求的变化。然而，现实情况下，服装行业款式换季周期短，必须跟着潮流走，这就要求中小企业的负责人自身要了解市场。

  为了拓展客源，跟上市场“大潮流”，她开始研究测试不同面料的牛仔裤所呈现的穿戴感受。“举个例子，年轻人爱穿的阔腿裤，一般要选无弹力或微弹，含棉量高的牛仔面料，这样的垂坠感比较好。而垂坠感好、版式贴身，才能让人穿起来显瘦。”叶毓婷说。

  这五年，一步步走来，叶毓婷从“野生的厂二代”转型为“懂行的企二代”。“你那么年轻，这么了解市场？”“看着像入行10年的人”，从老员工“不信任”到客户眼里的“很懂行”，“野生的厂二代”的逆袭给公司能够带来了不少变化。

  2024年，英婷灵服饰从旧址搬进了崭新的智能化厂房，牛仔裤领域业务从0到1，实现了年产值超千万元。“我们几乎将华南地区所有的头部孕装牛仔裤品牌都转化为了客户。虽然，我负责的牛仔裤版块只占据企业产值的1/4。但是，‘野生的厂二代’也算是找到了自己愿意终身奋斗的事业。”叶毓婷说。

  在沙溪镇下朗工业区工业大道和兴工路交界处，中山市霞湖世家有限公司的总部大楼，是沙溪镇内的一个地标。这里的服装企业有2000多家，霞湖世家便是最早入驻做贴牌的企业之一。

  “她是大老板的女儿，刚从海外留学毕业回国……”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，2020年，郭雨婷入职了父亲创办的霞湖世家，成为了大家口中的“小老板”。

  2020年前，郭雨婷的哥哥郭榕已然在企业中肩挑重担，开始接班了。当时，霞湖世家仍像大部分的沙溪服装企业一样，专注于生产制造，主要面向TOB的供应链客户销售。

  “当时，我的父亲郭长棋已经半退休了。没想到，他闲暇时拍的视频在抖音突然‘火了’”郭雨婷说，为了接住这“泼天的流量”，郭长棋一人分饰两角——一方面担任中山市霞湖世家服饰有限公司的董事长，一方面还当起了“抖音最会带货的工厂老板”。打开抖音直播间，能够正常的看到他穿着自家工厂生产的T恤衫，接地气地向大家介绍着服装细节，时不时还给网友降价“放漏”。

  为了支撑走向镜头前的“带货老板”，郭雨婷开启了电商运营的工作。彼时的她，一天最高峰回复800个人。“几乎一睁眼就是回复消息。”从无到有，从客服团队起步，她跟着郭长棋和郭榕，参与组建了上百人的电商团队。

  “从一家服装制造业转型为做电商品牌的服装企业，这一路上问题层出不穷，很艰难。”郭雨婷侃侃而谈，“批量做货的制造工厂如何正确地处理这些‘7天无理由退货’的订单？”“一些买爆的产品，合作的营运商供货不及时怎么办？”“抄袭款层出不穷，却质量很差，也会影响我们的声誉”……

  长达数年的时间内，作为熟悉互联网的“企二代”，郭雨婷选择站在工厂身后，负责电商运营，与父兄一起摸索“抖音方法论”，为传统服装制造抓住一波又一波的流量。在短短半年时间内，霞湖世家品牌创下了交易额过亿元的纪录，超过了同时期服装代工业务的销售额。

  如今，霞湖世家已培养直播人才100余人，孵化直播间10多个，组成霞湖世家直播矩阵。霞湖世家的直播间也打造成充满互动性的服装交流展示平台，并拍摄了大量介绍工厂工艺和服装品质的短视频，吸引到了一批复购率高的“铁粉”。2023年，转型后的霞湖世家销售额超10亿元，其中80%来自电商线上销售。

  对于服装制造业而言，郭雨婷也有不一样的观察视野。她认为，服装制造业目前大体只有两条路。一是朝着智能化数字化方向转型，提高制造效率，更大程度地节约制造成本，通过精益化制造提供更存在竞争力的产品。二是乘上互联网电商的东风，从TOB到TOC两手抓，打造自有的服装品牌，打开线上的销量。

  “这些年，我很享受回到制造业工作的状态。通过电商，我们带动了很多供应链企业翻倍地增长，也实实在在地为当地提供了上千个就业岗位。制造业是实业，它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成就感。”郭雨婷说。

  “从我选择化学专业的那一刻开始，我就坚定了以后回来接手公司的想法，做一个创业型的‘企二代’。”2018年，刚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硕士毕业的黄宝雯回到中山，接手了父亲的企业——中山火炬环保新材料有限公司（下称“火炬料”）。

  火炬料创立于2003年，专注于金属无机盐的研发与生产，可为各需求企业定制“一站式”环保服务和废物管理解决方案。经过20多年的努力，火炬环保硫酸铜在全国的市场占有率达到1/3。

  最初，黄宝雯和几十名员工还在铁皮房里办公，在随后的几年里，她几乎将行政、财务、出纳、采购等所有岗位干了一遍，最后才正式接任总经理。从走进铁皮房到带着企业迈进高端科创园，这名90后海归立志做“创业型”企二代。

  刚接手企业时，黄宝雯发现，公司员工工龄大多在15年以上，核心员工年龄偏大，整体活力不足。当一群平均岁数40岁以上的老员工遇到90后年轻管理者，怎么样才能做到“沟通同频”“思想共振”？

  “对生产性制造业来说，老员工的专业能力和责任意识都是经历了时间考验的，我非常信任。我要做的只是激发他们的潜能，让他们从思维上更年轻。”黄宝雯认为，解决企业“衰老”问题迫在眉睫，但这也往往是推动转型的一个重要发力点。

  搭建内外部培训体系、建立每周读书分享会、实施扁平化的管理制度、加强数字化组织建设……黄宝雯在积极培养年轻人才的同时，通过种种制度设计提升组织效能，让老员工焕发“新活力”。

  “这几千个维修抢险单都属于应急单，治标不治本。我们应该全方位提升设备系统管理思维、维养水平，才能更好地降本增效。”当与老员工陈旧的“惯性思维”发生碰撞时，黄宝雯总是循循善诱，帮大家从“根子”上发现、解决问题。

  信任是双向的。在员工的眼里，这位年轻的管理者也“很拼”。从2018年8月开始，公司每周一的例会从未间断。即使在黄宝雯分娩的那一周，她也如期出现在会议室。会前一天晚上，黄宝雯总会细细研究每份周报，逐一批示评价，例会上再锚定问题迅速敲定方案。公司一位老员工表示：“从1个小时到20分钟，会议时间越来越短，但是效率越来越高。”

  互信互促之下，黄宝雯发现，老员工的学习能力和“主动求变”的意识更强了。“有些时候，只是改一个管道，扩大一个管径，整体的散热效率就能得到提高，帮助公司一年节省几十万元的费用。”黄宝雯介绍，现在经常有老员工拿着自己最新的技改方案找自己探讨，“永远在现场”的他们给企业不断带来惊喜。

  不止于人才团队的革新，黄宝雯担任公司CEO之后，在物料管控、设备改进、配方生产等方面开启了全面的技改工作，生产效率极大的提升。2023年，公司驻厂在线提铜项目投产年处理量达1000吨，为上下游公司可以提供稳定的产品供应和服务，公司的现金流也慢慢变得充足。

  在黄宝雯的带领下，火炬环保已获得十多项专利授权，并获得“高新技术企业”称号、2023年获得“创新型中小企业”“中山市工程技术研究中心”“广东省专精特新中小企业”称号。

  在员工眼中，黄宝雯更像一个青年创业者，而不是一个企业接班人。她积极做出响应中山市低效工业园改造，推动公司沿着产业链，实现从单一到多元化的转型。

  2023年6月12日，火炬新材科创园项目首期工程正式封顶，这是火炬高新区首宗以“三旧”改造获得土地证的项目。火炬新材科创园项目占地面积50亩，原容积率仅为1.1，改造工程分两期实施，拟建共11万平方米高标准、现代化厂房；改造后年产值预估将达到12亿元。

  新厂房今年下半年投用后，火炬新材科创园金属无机盐复合产能可达1万吨/年。在原有绿色资源再生项目基础上，该产业园将围绕大健康产业方向，聚焦新能源、高端电子、生物医药原料、医疗器械以及新兴材料领域等项目，打造特色产业园区。

  随着国家环保力度的不断增大，火炬环保新材料也迎来稳定增长，年产值从最初的8000万元增加到现在的1.9亿元。“我有信心，近几年内企业能实现3亿—5亿元的产值跨越。”黄宝雯说。